描老板

【喻黄】小城北冰洋(上)

*1976年的时代背景

*没什么华丽设定,就是小城里普普通通的两个少年

*在那个买粮要粮票,买布要布票的年代,两个小城少年的故事


(上)

“你又上哪儿去?”

 

“我去找喻文州玩”,

 

说话的尾音都带着高兴。

 

“大中午的…”,黄母无奈,一边甩着手上的刷碗水,一边从窗口望出去,外面热气蒸腾,门口的月季花全耷拉着叶子,对门敞着门在睡午觉,竹编的门帘上撒了水,在闷热中散发着腐朽的湿气;

 

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哪来那么大兴致,三伏天也不耽误和喻文州玩…

 

黄少天正在里屋翻箱倒柜,“妈,冷饮票呢?”,

 

“在床底下压着”;

 

话音落了没两分钟,黄少天就窜了出去,黄母隔着窗户,看他脚步兴冲冲的,眨眼走出了大院的门。脱了围裙,黄母到里屋的床底下看了看,黄少天摸走了两张两分钱的冷饮票,

 

还行,不算太败家。

 

 

黄少天到冷库的时候,喻文州已经在等他了,推着他爸的二八大跨,黄少天冲他一笑,扬扬手,

 

“等着”,说着,一头钻进了冷库,不一会,拎了两瓶冰镇的橘子汽水出来,“走走走”;

 

喻文州跨上自行车,单腿撑着,黄少天一手握着一瓶,也没处着力,索性两腿一分,跨坐在后面,脚不由自主地朝两边的轴承踩去;

 

喻文州把车蹬起来,二八大跨被骑得四平八稳,路边的阔叶树毛绒绒地遮着阴凉,喻文州的白衬衫随风微微鼓了起来,黄少天能闻到上面肥皂残留的味道;

 

喻文州家住在东大院,到门口时,四邻都静悄悄的,正是厂里午睡的时间。喻文州立好自行车,带着黄少天悄悄往里走;

 

堂屋里睡着他父亲。黄少天印象里,喻文州和他爸长得很像,都是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,但这几年,喻父完全走了样,自从这个曾经的数学老师被发配去烧了锅炉,每一次见他,黄少天都无法适应,要从最初的印象中挣扎一下;

 

现在他的手臂和胸口全是固化了的红疹,只穿一条大裤衩,躺在断了线的凉席上,发出微微的鼾声;

 

两人没吵醒他,放轻脚步进了喻文州的卧室,很小,就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套桌椅,都是学校的样式,他家本就是教工宿舍。

 

黄少天把汽水放在桌上,整个人随随便便往喻文州床上歪去,反正也没别的可坐的地方;喻文州挨着他,坐在了床边,掏出手绢把玻璃瓶上晒出的一层水汽擦了擦,取出钢尺,撬开盖,递给黄少天;

 

黄少天接过汽水,看喻文州把手绢折了几折,放回胸口的口袋里,的确良的衬衫有点透亮,能看见兜里的手绢方方正正的模样,不像他自己的,皱皱巴巴地躺在裤兜里;

 

喻文州把瓶子递过来,“干杯”,黄少天和他碰了碰瓶颈,笑起来,“干什么杯,这又不是杯,再说,真要干了吗,干了脑子非冻住不可”;

 

两人都笑,各自小小地啜饮了一口,橘子汽水甘甜清凉,却不舍得一下子喝太多。

 

 

两点差十分,外面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准时唱了起来,慷慨激昂地重复着“咱们工人有力量”,外屋一阵窸窸窣窣,喻父穿了上衣,挑开门帘,

 

“唔,少天来了,你们玩吧”;

 

黄少天还没来得及回话,喻父就离开了,摇摇晃晃地骑上自行车,迷迷瞪瞪地加入了厂里的上班大军。

 

“你爸…”,黄少天迟疑了一下,改了个口,“你…要接着上学吗?”

 

这个夏天,他们高中毕业了,摆在面前的选择无非是找组织推荐,去当工农兵学员,上大学,不然就只能找个活儿干,最好就是进厂当工人;

 

“我成分不好,上不了”,喻文州抿了一口汽水;

 

“可你成绩最好啊”,黄少天也跟着喝了一口;

 

喻文州笑笑,没答话,这几年,连成绩好都是成分不好的佐证,臭老九。

 

“那你要干什么?进厂吗?”

 

“可能吧,可能接我爸的班”;

 

“你爸还不到年龄吧?”,接班也要到退休年龄才能办;

 

“嗯,但他的身体…已经吃不住了”,喻文州望向窗外,母亲早逝,父亲一个文弱书生被扔进锅炉间几年…早已该换他撑起这个家;

 

黄少天接不下话去,喻文州反过神来问他,“少天呢?上学还是工作?”

 

“工作,我妈给我找了个供销社的工作,好像是卖糖”;

 

“挺好的”;

 

真的是挺好的工作,不吃力,又干净,又甜,还经常有人求货上门,黄母是厂里的妇女主任,安排的很适合少天,喻文州心里庆幸;

 

但黄少天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失落,他实在无法想象喻文州去烧锅炉。

 

喻文州倒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温和,跟他开玩笑说,“糖算得清楚吗?要不要给你复习复习珠算?”

 

“切,一毛钱可以买12块水果糖,我买过多少次了,谁也别想糊弄我!”

 

“嗯,那大概是2毛8一斤,假设有人要买15斤,该是多少钱?”

 

“不是吧,你真考我啊,那给我根笔,让我来算算,2.8乘以15,五八四十进四,二五一十,一十四…呃,算了算了,谁买那么多糖啊!”;

 

黄少天一头倒在喻文州身后,耍起赖来,喻文州转头去看他,见他拧来拧去找不到合适的姿势,便往里坐去,背抵着墙,放平了腿,让黄少天把头放在自己腿上;

 

再没比这个姿势更舒服的了。

 

黄少天平躺好,他最近一年身量长了不少,现在伸直了,脚丫还在床外面吊着,鞋已经甩飞了,喻文州看见,笑了笑,目光从脚巡回回来,又到了他的脸上,低着头和他对视着,良久,才说,

 

“也说不定有人要买这么多糖呢”;

 

“谁呀,谁家需要这么多糖”,黄少天仍然嘴犟,但看着喻文州的眼睛,慢慢也反应了过来,

 

“那我……,反正你永远也别跟我这儿买那么多糖”,

 

这一句话越说越低,到了尾巴几乎只剩下嘟囔,但喻文州还是听清楚了,伸手拨了拨他散开的额发,黄少天的头发总是毛绒绒地支楞着,即便躺倒,额发也是不服输地向后翘着;

 

黄少天蹭着他的手心,微微转了转头,触感调皮又柔软,喻文州有点舍不得拿开手,但想了想还是拿开了,放在一边的床上;

 

黄少天抬抬眼,看他不摸自己的头发了,手衬着蓝格子的床单,细长,洁白,文雅;再往上是浆洗干净的白衬衫,穿了经年,只有领尖有点发黄;

 

喻文州真是他见过的穿衬衫最好看的人,尤其是这种时候,他神色温柔地看着他,

 

黄少天越发想不明白,上天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人去烧锅炉?

 

难道是为了看本该拿着书本的双手被灼伤,本来洁净的衬衫因为终年不消的汗水染上霉斑,鼻子变得酒糟,人变得潦倒,最终,变得跟他父亲一样…

 

黄少天不忿,但比起不忿,好像更多的是害怕,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害怕,明明喻文州是个坚强又处变不惊的人,从不畏惧困境;

 

他盯着喻文州的眉眼,果然那里一片平和宁静,只有额发投下温柔的阴影,给了他错觉,如果喻文州变了,至少眉眼还会保留着他的灵魂;

 

黄少天伸出手,想确定一下,喻文州的脸就在他一臂可及的距离,很快指尖就碰到了他的侧脸,喻文州笑起来,好像是笑他孩子气,黄少天不甘心,又碰了碰,喻文州侧过脸来,亲了亲他的手指;

 

像迷迷糊糊间终于摸到了电门,黄少天倏地收回手来,眼神在自己的手指上怔忪了一下,转向了一边;喻文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做了这样的事,解释不清,只好也扭头看着窗外;

 

外面的大喇叭早停了,家属区现在一无可看。

 

他在尴尬吗?

 

手指上还留着喻文州嘴唇的触觉,可能会留很长时间,对此,黄少天并不觉得如何尴尬,他只是有点…害羞?毕竟那是喻文州,小时候他妈还说他要嫁给他呢;

 

想到这里,黄少天不禁笑了起来;

 

那大概是他们十来岁的时候,有一次黄少天非说泥塘里能捕到鱼虾,下去滚了一圈,捉上来两只癞蛤蟆,身上穿的白背心挂满了泥水,喻文州怕他挨骂,叫他脱下来,到河边去洗;

 

那时他也还小,学着大人的样子,把黄少天的背心浸了河水,在岸边的大石上怕打,泄愤一样,终于把白背心勉强洗成了黄背心;

 

拧干,黄少天穿上,兜着一前襟的凉风回了家,黄母看见后果然勃然大怒,命令黄少天立刻脱下来,他不干,拽着下摆,非说喻文州已经给他洗了,不让别人再洗;

 

黄母捞起他的双手,一把把背心拽了下来,嫌弃地道,“喻文州喻文州,天天就知道喻文州,你长大嫁给他算了!”

 

那件白背心终究没能恢复旧观,在黄母的认真清洗后,最后变成了一件月白背心。

 

 

“笑什么呢?”,喻文州已转过脸来,看黄少天自顾自地开心着,

 

“你猜”;

 

“给个提示?”;

 

黄少天指了指身上的白短袖,喻文州张着嘴眨了两下眼睛,也反应了过来,笑道,

 

“那时你太淘气了,虽然现在也没有好多少”;

 

黄少天撅撅嘴,“你当时还笑,我都看见了,我妈说我的时候,你站在院子里笑得可开心了”;

 

“你那会太可爱了”,虽然现在也没有好一点,喻文州把后半句搁在了心里,只是笑得更开心了;

 

“不许笑不许笑不许笑!”,黄少天抬起手,捂住喻文州的嘴,这人,他知道,现在跟他想的是同一句话——长大后的那句;

 

现在他们已经长大了,所以,不许笑!

 

也许是攥橘子汽水攥太久,黄少天的手心有股橘子的味道,喻文州想了想,还是没再唐突他。

 

黄少天松开了手,跟喻文州说道,“还真有人买了那么多糖”,喻文州也不知道他怎么又回到了这个话题,只听他继续说道,

 

“郑轩,确切来说,是郑轩他爸,我听说郑轩他爸买了15斤糖,因为郑轩要结婚了”;

 

这倒是个新闻。

 

郑轩是他们的高中同学,没毕业时关系很好,毕业后叫他,他总不出来,偶尔碰见,总是唉声叹气的,仿佛有个千斤顶顶着,原来,还真有这么个千斤顶——结婚;

 

“你去不去?”,黄少天问他去不去参加郑轩的‘千斤顶’安装仪式;

 

“当然,我们一起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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