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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喻黄】北宋末年 13

*如果你的理想和你爱的人的理想走向不同的方向,你会怎么选择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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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

喻文州拉着黄少天站在小楼边上时,黄少天还在半信半疑,“她就住这儿?”

 

喻文州点点头,门匾上瘦金体的“醉杏楼”三个字昭示着他们没有来错地方;

 

“这…好像有点眼熟啊”,黄少天挠着脸颊说道,来这种某某楼某某院的经验他实在太丰富了,之前一路护送喻文州时,至少有一半时间都是利用这种地方休息的,虽然眼前这楼典雅别致得仿佛大户人家的内院,但黄少天愣是嗅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。

 

不过,到底还是不一样的。

 

两人跟着仆妇一路穿过门庭小院,石子串成的小道旁稀稀郎朗地摆了两三盆腊梅,都是矮株,既非红梅也非白梅,上面一簇簇的花瓣都是淡粉色的,在这寒冬腊月里说不出的柔美娇弱;

 

进了内堂,一水的鸡翅木家具,木纹古朴,像是久经岁月磨出了年轮,但细看去却是一丝瑕疵也无。四周挂着几幅画,尽是写意的田园山居,要么便是工笔的鹅荇阡陌;

 

看风格,都是yu笔,喻文州心里暗忖。

 

黄少天绕堂欣赏,边看边评,“这幅里的鹅画得好精细,你看你看,这里可以看见一片片的鹅毛!只是……怎么这么白,我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鹅,难道这家的主人还帮鹅洗澡……”

 

“这幅里是座庙吗?噢,不是,里面还画着梳妆的女子,可是….”,黄少天有点纳闷,“这山里除了庙以外,怎么会有飞檐的屋子,奇怪奇怪!”

 

喻文州默默跟着他一幅幅看去,不予置评,这里无一不是徽宗的丹青,勾画的想必是他想象中的田园生活。只是他何曾真正见过山野,比如,无檐的茅顶,泥水里打滚的鹅,所以,妙笔生的花,开出来也是一派养尊处优的样子。

 

黄少天看了几幅,不禁怀念起蓝溪阁的亭台楼阁来,念叨着南方的屋子为了避开地下的潮气,都是以圆木抬高后再建,房屋之间有回廊或者阶梯相连,上上下下错落有致,比画中景致生动一百倍。

 

“是吗?”正说着,后堂忽然传来一声,苏绣的软帘轻响,款款走出一个女子,高颈长髻,容光胜雪,如果用时下流行的“韵”字形容,这女子是无处不韵,从发丝到足尖,从衣襟到丝绦,无一不恰到好处,精致无比,喻文州心里不禁叹了口气;

 

刚才那一声“是吗”正是这女子所发,黄少天仔细打量了一下后,点点头,坦坦荡荡地回答:“是啊,我们那里确实比画里有趣得多”。

 

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丫鬟,此时请来客坐好,香茶奉上,一敛裙裾退了出去。

 

那女子抬手请二位品茶,喻文州谢过,拾起盖碗喝了一口,是上好的焙局香茶,在舌后透出一股桂香,喻文州又忍不住心中一叹:

 

大概这便是这位道jun皇di向往的民间生活吧,没有茅棚草舍,没有劳苦耕作,即便是山野村居,也必然是美人在侧,茶香氤氲,纵然有人告诉他真正的民生疾苦,只怕他也会问“何不食肉糜”。

 

这女子正是今上痴迷的李师师,也是这荒诞的山野画卷中的点睛一笔,让皇di豫大丰亨的幻想无比地突兀起来。

 

黄少天似是没在意,陪李师师聊着一些南来北往的风物,李师师这里来往的不是君王将相,便是大儒名家,鲜少有江湖闲散人等,因此,黄少天的所见所闻一时倒让她十分新奇;

 

此时黄少天正讲他们在浔阳时的事情,“那后来呢?”,李师师追问;

 

“后来文州想了一个好办法”,黄少天略过一些触犯律法的情节,把喻文州如何设计离间县太爷和福生堂老板的讲了讲,

 

“总而言之,就是文州算无遗策,料事如神啦,可惜他筹划了这么多,渔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,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还以为是县官儿家里闹鬼了”,黄少天说着笑了起来;

 

李师师的目光转过来,悠悠地看了喻文州一眼,笑道,“不知道料事如神的喻参议有何见教?”

 

“不敢当”,喻文州答道,道君宫外置妃的事情天下皆知,想方设法来这醉杏楼的人,只怕十拨里有八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美人,因此,喻文州也没想过要隐藏来意;

 

“其实,少天的故事还没讲完,你若听了后面,就知道没有什么是料事如神,只有世事难料而已”;

 

喻文州这么一说,李师师更加好奇起来,当即客客气气地请他讲下去;

 

喻文州的故事极其平庸,讲的是有一个女孩子,家里打渔为生,她小的时候喜欢在傍晚时分,迎着斜阳,等爹爹回家,在水光中一起高高兴兴地清点收成;

 

等大一点后,母亲伤逝,家里琐事都需要她来操持,她学会了帮爹爹织补渔网,为了节省灯油,经常跟着几家的妇女一起,坐在豆大的油灯下,一针一线地补好生计;

 

有一家人没有女眷,只有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有时会来央求她们帮忙,那个男孩子总是很有礼貌,又十分坚强,有时会带一些卖鱼换来的糕点,给各位婶婶当夜宵;

 

后来,她更大后,便跟着爹爹一起撒网捕鱼,几次碰见男孩子竹篙轻点,小船如梭,自由自在地在江上穿行,偶尔碰见难捕的大鱼,就脱了上衣,带着鱼叉,跳下水去,静静蛰伏,瞅准时机,如一道迅疾的水箭般将鱼叉射出,从不落空;

 

有一次,她看得出神,没防备被沉沉的鱼儿带着网拽入水中,她的脚绊住了渔网,越是心急越是挣脱不出,爹爹还没发现,她已经几乎气竭,这时男孩突然从一侧游来,叼着一柄锋利的短叉,几下将渔网劈断,踩着水把她送回了船上;

 

那天晚上,她补了很久,才把断开的渔网补好,男孩一直坐在婶婶们的那一边,温柔地看着她;

 

喻文州讲到这里,停了停,黄少天出来打岔,“我猜到了,他一定喜欢她”,他也看到李师师的眼圈红了;

 

李师师揉揉眼角,“你说世事难料,是他们…分开了吗?”

 

“没有,他们成亲了”,喻文州的声音很温和,李师师轻轻吁出一口气,仿佛为这好结局感到庆幸;

 

喻文州重新从他们成亲开始讲起。

 

男孩子是个很能干的丈夫,按照北宋的礼法,女子成婚后不该再抛头露面,但男孩子并没有因此限制女孩子,依旧带着她出江捕鱼,两个人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,没一刻分离;

 

义jun来了,他们便卖鱼给义jun,官jun来了,便卖给官jun,很快积攒起了一点点家底,再多一点点,他们就可以要一个孩子,最好是个男孩儿,那样家中就多一个男丁和自己一起爱护妻子;

 

有一天,还未破晓,城里已经鸡飞狗跳,据说是官jun赶走了义jun。到处兵荒马乱,惊叫连声,丈夫决定带着妻子去江上避一避,他们就着城中四起的火光去解缆绳,妻子惺忪未醒的脸上带了一丝仓皇;

 

她的丈夫搂过她,安慰她没事,有他在,一定不会有事;

 

他们听到了人来人往的声音,却没想到下一刻一柄长矛夺去了他的性命,氤着血的矛尖透出胸膛,又被拔了出去,那兵嫌弃地抖着矛上的红缨,有点点血花飞溅开来;

 

他仍然以搂抱的姿势艰难地护在妻子身前,却没能坚持更久,有人将他两脚踹入了水中。

 

天还没亮,水下有潮汐的声音,却看不到一点光。

 

喻文州讲到这里,不得不再次停住,黄少天面色凝重,李师师则是潸潸泪下。在黄少天听来,这是人间的不义,而侠之所在,难道不该痛快涤荡这妖魔的世道;

 

但在李师师听来,却还有另一层的痛楚,“她,她怎么样了…”,喻文州知道她问的是故事中的那个女孩子;

 

“她”,喻文州垂下目光,似乎艰难地为这个故事寻找一个结尾,“她被官jun奸yin了一整天,然后不着寸缕地被吊死在了城郊树林”;

 

喻文州抬起目光,却并未落在梨花带雨的美人面上,而是落在了她背后一双翠鸟的画上,“她是我唯一未葬在树林里的女子,也许是她从小在水中讨生活,闭气的时间比其他女子长,所以,还来得及跟我说最后的话”,

 

“她说,她想和她的丈夫一起葬在水中”。

 

李师师有点哽咽难言,她这一生从未享受过这样的爱恋和感情,从被皇di看上那一刻起,她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,当然,作为歌ji,这权利也许她从未有过;

 

所有人都羡慕她,她有着无边的富贵,无上的君恩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也做过和所有女孩一样的梦,在梦中追逐一个年少无知便全心相付的身影,甩着辫子在背后唤他“哥哥”;

 

这一切,是她能在皇di面前演出两情相悦的根基,虽然,这一场戏,她必须一直演到死。

 

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喻文州故事背后的用意,可她无法拒绝,她想替那个女孩去毁灭,毁灭那些毁灭了她们的梦的人。

 

喻文州没有安慰她,他像是对美人的心碎无动于衷,黄少天有点坐立不安,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实在有违他心中燃起的侠义之火,但他终究也没去阻止,他身上还揣着喻文州很久前给他的手帕,所以更加不想喻文州误会什么;

 

最后还是李师师自己想起帕子这样东西,一边擦拭眼泪一边看对坐二人的局促,忽地笑出声来,她久在欢场,察言观色老练至极,略一琢磨已经明白二人心意,不由得有点羡慕;

 

“喻参议料事如神,自然知道此后不日间便可面sheng,不过,我想问一问,再之后呢?”,李师师将帕子折了几折,带着一丝戏谑的口气问道;

 

喻文州不知道她所问的“之后”是指什么,所以缄默不答,李师师笑笑,继续说道,“参议胸怀天下,有悯众生之心,无愧当世英杰,只不过,有一人的心你却不懂”;

 

喻文州微一怔,目光不由得转向黄少天,这天下只有一人之心是他的软肋,

 

“还望赐教”,喻文州说道;

 

李师师用手背轻轻托着一边脸颊,眼光望着黄少天,似是很确定地说道,“你焉知他不想跟你去南方种花锄田,养几只小鸡小鸭?”

 

喻文州有点心惊,看向黄少天,黄少天迅速地别开了眼光,想了想,又转了回来,换上了一副不在意的模样;

 

那边李师师已起身,“我要去洗脸更衣,二位自便”,说着袅袅往后堂走去,喻黄二人都站起来相送,送到半路,她却像是又想起什么来,微微转过,对着喻文州说道,“我还有一言相劝”;

 

喻文州拱手表示恭听,没想到李师师又转了过去,继续走进后堂,只有声音飘来,

 

“纵然建功立业,黄mang加身,又安能易与他聚首半日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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