描老板

【喻黄】史不记

*短篇
*皇帝喻 X 锦衣卫黄
*古风?(不存在的





这江山本不是他的。

他原本只是个蜗居一隅的王爷,在巴掌大的封地上过的是安分守己的生活,承蒙祖荫,年年买书钱充足,口粮也不缺,几个仆从也算忠实可靠,偶尔遣家丁去门口买个糖饼,都很脸熟。皇室血脉的名头虽然吓人,却也不能做任何事情,背后总有很多双眼睛,等着他一不小心出个格。
 
可他至今平安无事。他不去碰瓷别人,别人也不敢来碰瓷他,逢年过节给上面请安问好,奏折写得中规中矩,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。如果哪天真需要上京觐见坐在宝座上的堂兄,那就必须打报告递申请,批准后才能成行。

不过他从没有申请过,好像根本无心京中的繁华富贵,以及那里波澜壮阔的权势漩涡。总而言之,他是诸王中最年轻的、也是最闲散的、最温和的、最安分守时的。

要不,他们为什么看上了他呢。

很不幸,几个月前,他的那位堂兄驾鹤奔西了,这位在世期间,虽然时常“精”疲力尽,却也没留下半个子嗣。所以死后为了谁继位大统,火光飞崩,宫苑内外两派分立,各拥一王,后来,拥立他的这派赢了,所以,某月某日某时,吉,他从午门经太和门正式入主了这座恢弘的皇城,群臣跪接,看他一步步不疾不徐地登上了至高之处。

然后?没有然后了。

喻文州拔了拔御笔上攒出的毛岔,今日早朝后,一上午的时间,他已又见了两拨大臣,耐心地听了他们各抒己见,轻巧地指出了己见背后利益的平衡点,静静地看他们哑口无言了一会儿,又微笑着打破了僵局,让他们体面退去,大臣们走的时候,鞋垫上的汗都贴着脚心儿;接着,他又批了三十七份奏章,下发的下发,驳回的驳回,秉笔的太监只够伺候磨墨的,没有插话的份儿。

所谓伴君如伴虎。

更何况,伴的是只笑面虎。

这句话,是他的锦衣卫原原本本传回来的,这样的悄悄话他还听过很多,比如昨日早朝时,他和善地询问吏部尚书,家中的水晶肘子好不好吃。

今日早朝,尚书大人就告老请辞了,他没挽留,举朝也无一人敢站出来挽留,头发仍黑着一半的尚书大人抓紧机会山呼了谢恩,他水晶肘子吃得多,人也透明心肝,明白得很。吃着肘子说的那番话,能让他留一条性命,已是法外开恩。

明白就好,喻文州合上了第三十八份奏章。

窗外的天光已到了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,毛刺刺地透进来,大殿平整的水磨石地面都氤氲着一层薄雾,一眼看不分明原本的青黑色。后殿好一些,那边的窗纱更细密,漏进来的光也柔和,让人心生安稳闲逸的错觉。

喻文州站起身,轻轻转动着手腕,从桌子后面绕出来,吩咐“去宣吧”,一旁的太监赶紧应了一声,恭恭敬敬地倒着退了出去,到了门口才转身。

出了门,倒刚好,皇上要宣的人正候在门口,张公公一见此人,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赶了上来,就要行个半跪的礼。

这礼呢,按例他要行,但他往日并不行,至少在此人掌管锦衣卫之前,他从来不行。本朝例有东厂西厂,西厂就是锦衣卫,东厂是以他为首,若在往日,东风西风谁也别想压倒谁,首脑见面不过点个头。

但今时不同往日啊!眼下,这西风是大风、狂风、飓风,东风是小风、微风、无风,张公公识时务,如今东风是没什么再起的可能。

要问为什么会这样?那说来话长:眼前这位的母亲曾是新帝的乳娘,他自小与新帝一起长大,发小得不能再发小,过往种种虽然不可追溯,但新帝偶尔腾出空来,会画两笔散心,张公公眼瞅着,画的都是和这位年幼时戏耍游玩的情形,有奔跑追逐的,共骑竹马的,也有再大些后,学堂打瞌睡什么的,不一而足。

所以,张公公的膝盖见了这位,自动就往下弯。

这位却毫不倨傲,赶紧也猫下腰,两手托住张公公的手肘,十分亲近厚密地把他扶了起来,笑眯眯地问道,“皇上今天心情怎样?”

好呀,那必须好,再不好的心情,见了您,那也好了,张公公去繁就简地答了。

说着,又催这位,“黄大人,您赶紧进去吧,皇上等着您用午膳呢。”

“诶,您稍等等”,黄大人答应了,把佩剑解了下来,交给后面的随从捧着。

张公公不禁有点佩服这人,“哎呀,您也太谨慎了,皇上不是准您佩剑入殿了吗。”

“那咱们做臣子的也不能不小心呐您说是不是,皇上宽厚温和,那是亘古难寻的仁君,咱们做臣子的是跟着有福啊,兄弟胆儿小,得蒙皇上眷顾,沾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福气,自然得好好揣着恭谨敬上才是,您说是不是。”

“那是那是”,张公公忙不迭地点头。

黄大人客气着,又跟他热络了几句,正了正袍服,这才迈步走了进去。

大门两边的小太监等他人进去两步后,才缓缓拉上了门扇,张公公这还没从他刚才的话里咂摸出什么意思,顺道目送着他的身影,门合上,才猛然回过神来,心里不禁又犯了嘀咕,

这黄大人黄少天看着比新帝还年幼,弱冠不知道有没有,但说起话办起事来,比宫里混了几十年的都聪明乖觉,再加上言辞便给,跟人套起近乎来,说一两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,无往而不利;但等换别人想跟他探听点事的时候,那就难了,太难了,他能把你说晕了,都没给你说到重点上。

难怪新帝把锦衣卫交给他掌管,天下的秘密如今都在他一个人的肚皮里,而他这一肚皮的话,只说给新帝一人听。

 


宫女布好了午膳,喻文州就都让下去了,黄少天进了后殿,只见喻文州独自一人坐在月华般的光里,斜倚着一边的靠背,

“过来吃饭”,喻文州招呼他,给他让出了一半地方。

“臣不敢,臣怕坐了陛下的龙椅,哪天陛下想起来了,要砍了我的脑袋”,黄少天也不行礼,笑嘻嘻地答话,嘴上这么说着,脚步却移上前去,转眼跟皇上挤在了一张龙椅里。

喻文州把筷子递给他,“要不要朕现在就给你写面免死金牌?”

“不用了”,黄少天随口拒绝,拎着筷子,满桌子挑挑拣拣,不知从哪道菜先下手,嘴上还抱怨着,“免死金牌誓书铁卷这种东西,臣家已经太多了。”

喻文州充耳不闻,先给他夹了些青菜豆腐之类的,嘱咐他“先吃这个”,黄少天看了看碗里的光景,筷子上好不容易选定的虾仁又掉回了盘子里。

他为了吃菜吃肉的问题,已经不知道跟喻文州打了多少嘴仗,最激烈的一次是他赌气没吃任何青菜,结果呢,第二天喻文州就吩咐御膳房做了一桌的全素宴等着他。

然后还春风和煦地告诉他,以后每月十五三十都是斋日,臣民们都为此称赞他是个勤政修明的好皇帝呢。

你说,臣民们是不是瞎?

黄少天一边忿忿地把喻文州不断夹来的青菜塞进嘴里,一边想方设法转移他的注意力,“你说我这次挑的两个人,是不是很妙?”

“嗯”,喻文州点点头,“过两天就抄他们家。”

荣幸入选的二位都是朝中巨贪,喻文州早就想收拾,黄少天找人在背后煽动他们和首辅党争,也是为了方便他下刀。

黄少天哼哼了两声,拦住了喻文州夹菜的手,“所以你能停止恩将仇报吗?他们那时候那么逼你,把你当提线木偶,虽说都是他们的痴心妄想吧,但我现在也算帮你报仇了,能让我好好吃几块肉吗!”

喻文州听他如此邀功,不由得笑起来,改给他夹了块肉。

黄少天说的是他即位前后的事,当时拥立他的这一派里不知多少人做着辅国功臣的大梦,将让他登上皇位看作是对他的恩赏,行事之间处处透露着“这个位置上不是你,也可以是别人”的优越感,企图把皇权玩弄于股掌之中。

那时候,他新登基,提拔一下自己的心腹,都被指责不合祖制,使得黄少天不得已去考了武举。

武举难考,更胜文举,文章好坏还有个可争辩的余地,但武功的高下就要真刀真枪的比试了,只要上场,死伤便是难免,实打实的是拿命在博这个功名。等到分出高下了,又考策论,当着一众文臣,问国家时政等等,半点包庇不得。

黄少天仗着一把利剑,一张好嘴,硬是拔了武举的头筹,顺带还在比武时刺死了右丞的儿子,气得右丞大人连上三封奏折,请求严惩,但都被喻文州按下了,有样学样,也搬出武举不责的祖制,照例给黄少天封了官,让他掌管了锦衣卫。

其实事情到这,他们就该知道了,别说是黄少天杀了右丞的儿子,就是杀了右丞本人,喻文州也不会治他的罪。

可惜,那时的大臣们糊涂,跟着右丞,上书的上书,申诉的申诉,罢工的罢工,‪一时‬之间,无故告病的官员过半,朝中空虚,这势头就是要让喻文州知道厉害,学会乖乖听话为止。

不过很快,他们屁滚尿流地又都滚回来了,因为再不回来,就真没他们的位置了。

新上任的黄统领一到锦衣卫,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昭狱去跟犯人谈心,凡是有才干又蒙冤的,案卷全被提了上来,之后他也不干别的,就是拿着案件细节一个个询问经办的官员。

碰到不老实交代案情漏洞的,黄统领也很好相处,关上门,笑眯眯地问他们,

您觉得您能打得过武状元吗?

所以,一大批铮铮能臣又从鼠蚁横行的地狱爬回了光明正大的朝堂,走上了告病官员的工作岗位,彻底成了新帝的死忠。他们永远也不会忘,是谁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认真听他们陈述,是谁以铁腕洗清了他们的冤屈,又是谁给了他们再次施展抱负的舞台。

 

 
首辅最近挺开心的,因为跟他作对,上书弹劾他的两个人刚刚被皇上抄了家,这是不是说明皇上更偏向他这边一些?或许是,也或许不是,圣心难测,他虽是拥立喻文州的第一人,从头到尾没敢闹过事,但如今也知道保命还是要以恭谨为上。

所以,抄家的所得他是一分没贪,尽数上交,充实国库;搜到的珍奇字画,也投皇上所好如数上报。黄少天来时,喻文州正在内库点选抄来的东西,有宫人来来往往,黄少天便恭恭敬敬地稽首跪拜,等着皇上允他,才起身。

站了不多时,有宫人送来一个细长锦匣,小心地呈放在案上,随后都垂手退了出去。

人走了,门关了,黄少天才凑过来看,喻文州掀开锦匣,里面放着一把剑,剑身泛着微微的蓝光,秋水一练一般,黄少天一眼就认了出来,这是把名剑——冰雨。

他也不跟喻文州客气,立刻吵吵着让喻文州把剑送他。喻文州却不回答,合上了匣盖,黄少天愣了一下,气氛一顿,他反而不敢伸手拿了,狐疑地问道,

“不是给我的?”

嗯,喻文州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,黄少天讪讪地缩回手来,嘟囔着,“那你是要自己留着,还是…有人要赐?”

“有人要送。”

噢,这下黄少天更不知说什么好了,眼巴巴地望着喻文州,不明白他既然不送自己,干嘛叫自己过来观剑。喻文州触及他小狗般的目光,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,他一笑,黄少天就明白了,这人,诚心逗他玩呢!

“你……!过分了啊”,黄少天顿时就要没完没了,喻文州赶紧先抢了话头,“不过,现在还不能给你。”

又来!黄少天抱着手,瞪圆了眼睛,等着看这人又搞什么玄虚,喻文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,安慰他“过两天”。

说是过两天,但黄少天等了十多天,才又见到这剑,仍旧是放在锦匣里,喻文州让他自己打开看。

剑看起来并没什么变化,黄少天拿起来仔细欣赏,认真打量后才发现,剑柄底部多了两行小字:

话巴山夜雨,声常在孤州。

剑柄底部能有多大的地方,字刻得如米粒儿一般,不仔细看很难发现,但仔细看去,一笔一划仍然能看出是喻文州的笔法,这就厉害了,货真价实的御赐!只是这赐的不是剑,赐的是和皇上西窗烛下共话巴山夜雨的情义,这情谊说,皇上本身是天底下最孤单的人,盼他能常常陪伴。

黄少天心里默念了几遍,挽了个剑花,把剑收回腰间,拍了拍,表示自己定然剑不离身,喻文州笑笑,叫人把锦匣收了。

 


喻文州即位将满一年时,太后崩逝了。这太后并不是他亲娘,和喻文州的关系一直也是不咸不淡的,并没多亲近,但她死了,喻文州却不能不服丧尽孝,表现得哀恸不已,茶饭不思,甚至守铺扶灵,非几十里送入梓宫不可。

唉,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。

喻文州听着他身后跪的黄少天正在声嘶力竭地干嚎,哭得比他这个继子都起劲,仔细分辨,还能听出高低腔调,跟他平时说话一般。

等事后,难免又因为他此刻哭得诚心,再给他加官进爵一番两番。

天色向晚,灵柩安放完毕,梓宫深锁,再等祭拜结束,也赶不上回銮了,‪今晚‬只能暂住在行宫。大臣们跟着饿了一天,又假哭了许久,此刻也是头晕眼花精神萎靡,一个个红着眼睛,塌着肩膀,看上去真像是悲伤过度一般,但最后的程序仍不能免,众人强打着精神组织词句,颂扬皇上“至纯至孝”,皇上也恰到好处地体恤一下大家 ,现场气氛十分和谐美好。

这一天本该就这么和谐地偃旗息鼓下去,如果行宫没在半夜起火的话……

这场火起得蹊跷,不知是从何而起,也不知是何人所为,巡逻的侍卫们发现时,已是火势难挡,黑烟滚滚。行宫的结构本就十分脆弱易燃,荒郊野外水龙之类的又不齐备,诸大臣听见骚乱,披头散发光脚倒履地赶到时,大势已经去了一半,登时众人哀叫一声“皇上”就要往里冲,偏偏亲朋好友互相牵扯着,竭尽全力也挣脱不了同僚的劝阻。

大臣们正在原地拉拉扯扯,就见一个人影如夜鸟投林一般,嗖地已经冲了进去,各位‪一时‬都忘了动作,统统怔住,

这是谁这么傻,真为了几十两的俸禄玩命???

众人一齐往屋里瞧,只见冰蓝光芒不断,像是裹了一团寒气劈开了门口的火舌,紧接着那人已经把皇上背了出来,自己被烧得烟熏火燎,皇上身上盖着他浸湿了的长袍。

喻文州醒来时,黄少天还在床前守着,他倒是没太受伤,只是头发眉毛燎掉了一半,满脸乌灰,反而显得眼睛越发明亮,一瞬不瞬地正盯着他看。

喻文州咳了好几声,才转过气来问,“你怎么冲进来了?”

黄少天见他记得,挑眉笑了起来,露出两颗分明的小虎牙,然后特别正经地回道,“君死,臣当殉。”

这话说得……他身后站着的一排大臣们瞬间汗都下来了,皇上死了,臣子也没有活的道理,这是在讽刺他们懦弱不忠吗???这要是让皇上细想去,分分钟知道了他们隔岸观火的行径……

就好像忽然有人一声令下,一屋子的大臣乌压压地全跪下了。

喻文州看这情形,心里也明了了,最后却是没有计较。只是回銮后,立刻封了黄少天为少傅,又赐“忠勇公”,让他成了本朝最年轻的三孤,这次谁都没敢再出来废话。

 



但这还不算完,在之后的岁月里,黄少天又加封过太保,这也让他成为那400年皇位更迭中唯一一个三公兼三孤的官员。

喻帝在火灾后,虽然仍然勤政修明,但人却变得十分多疑,满天下他只相信黄少天一人,偏偏黄大人长得又不像秦叔宝尉迟恭,可以画成画像做成门神守护着皇帝,所以只好时时亲身上阵,史书有载:他们君臣二人“寝食不离”。

喻帝做了四十年的皇帝,黄少天也陪伴了他四十年,最后还践行了那句“君死,臣殉”。喻帝一生没有立后,所以死后也只有为他殉葬的黄少天与他同埋皇陵。

后世的帝王总喜欢拿他们来勉励臣子,说自己愿做喻帝那样永不相负的明君,希望臣下也能做黄公那样的忠臣。

但,对于黄少天而言,喻文州到底是怎样的君王;对于喻文州而言,黄少天又是怎样的臣子,却是翻遍了史书,也找不到记载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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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这样的喻黄居然是有历史原型的,你敢相信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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