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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喻黄】北宋末年 18

*文州玩了个大的

*以为会把文州写黑化了,但少天的懂得,拯救了他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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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.

马已束蹄,刀已归鞘,天色并不算太好,西北方已经漫起了积云,颜色晦暗,可以遮挡夕阳,泾源路、熙河路与秦凤路此时得到了本日最后一条将令:明日与辽之战,内缚护心镜。

 

这条令来得古怪,护心镜并不是一面镜子,只是一片巴掌大小的圆形铜片,一般缚在战甲胸口的正中,说是防箭,但更多时候只是战衣的一种固定款式,从未听说有需要将其贴在战衣之内的;

 

这可当真是奇事儿一件,三路人马一边换着配饰的位置,一边猜测打趣着,传闻主帅信了什么xie,得了什么天命,云云;

 

其实他们的几位主帅此时精神都十分正常,比如种师中,也在打理自己的锁子甲,将护心镜从胸前摘下,移到内侧重新绑好,正如喻文州赴辽前最后的嘱托。

 

 

现在,他人已在狱中了。喻文州从辽地带回“贯死,我降”的回书,被童贯盛怒之下扯了个粉碎,随后以“办事不力,耽误军机”为名将他下了牢,另又下令全军搜捕黄少天与宋晓,种师中猜测,他是不想让这等羞辱之言被第五个人知道,

 

然而,他早在童贯知道之前,就已成为了这第五人;

 

那几日东西两营真是乌烟瘴气,胜捷军仗着童贯的搜索令,处处找平日里看不顺眼的其他军滋拌寻仇,由此引发私下械斗不断,直到两方闹出了人命,才不得不告一段落,童贯不痛不痒申斥了两句,此事便偃了旗息了鼓;

 

黄少天和宋晓当然没有抓着,因为他们就躲在了此处---种师中的帐中,谁能想象端帅会窝藏两个平民,谁又敢来搜他的大营?种师中一面咂摸,一面把铠甲的锁片逐个掰正缕好,

 

喻文州啊喻文州,他早已料到,也早已安排好。

 

他入狱后,种师中以为黄少天会吵着要去探监,因为在他有限的印象里,这个少年总是活泼好动言不胜其烦;却没想到事出后他只问了喻文州的情况,得知已托人在狱中照看后,便静下心来忍耐;

 

这些天,他只在夜里偷偷去探视过喻文州一次,独自去,独自回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只伏在牢房的房顶,揭了瓦片,借着狱中长明灯些许的昏黄,看喻文州趴在茅草上正睡着,背部隐隐有干涸的血迹,那是杀威棍留下的,在痊愈之前都不能仰躺;

 

黄少天又揭了一片瓦,关山的月光无孔不入地透了过来,把缺瓦边缘的形状小小地画在了喻文州的侧颊上,映出他眉目平展,翕合镇定;

 

黄少天从怀里摸出随身的金疮药,看准方位,轻轻将药投在了他身侧的茅草上,药落无声,只有茅草颤了两下,喻文州的肩膀却轻轻一耸,他睡得极为警醒,此时似乎已经察觉;

 

但等他回过神来,那缕月光已经消失,四周依然只有昏黄的灯光。他伸手探去,很快摸到一个小小的瓷瓶,上面还带着些暖意,喻文州把瓶子拿到眼前,转了两转,忽然笑了,这个样式的瓶子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;

 

他把瓶子握在手心,缓缓摩挲,瓷器温润的感觉渗入肌理,像那人的体温永不会消失;

 

其实黄少天没等他反应,就合上了瓦,离开了牢房,他不能在此缠绵,因为现在除了喻文州,还有另一个人需要他看顾;

 

 

黄少天回到房间时,宋晓仍红着眼睛望着窗外,仿佛一只舔舐着鲜血等待着圆月的狼。

 

“你几天没睡了”,黄少天一推他肩头,“你这么熬着,怎么有精神杀那帮兔崽子?怎么给你娘报仇?”;

 

宋晓转过眼来,盯着他看了一会,似乎想说什么,但一张口嗓子全是哑的,黄少天叹了口气,给他倒了口茶;

 

宋晓的娘是前两天的头七,种师中安排他们假扮了胜捷军的人去看了最后一眼,灵堂设得很潦草,逝者身下只垫了一层草席,老太太白发凌乱,脸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歪向一边,嘴边浸着一块黑迹,不知是脏东西,还是凝结了的血;

 

他们正要察看,几个难民冲了进来,拉扯着将他们往外推去,口中叫着,“你们都将人害死了,还要来作jian死人吗”,两人愕然,有妇女的巴掌落在了他们的身上,他们不知所措地听着难民们的哭喊,拼凑出事情的真相;

 

原来胜捷军找不到宋晓,便来折磨他娘,他娘虽不知儿子在哪里藏身,却听过喻黄与他商量事情,然而,她没有什么洞见,也没有什么妙计,她只是一个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老妇人,她能保护她儿子的,只有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;

 

胜捷军见状打碎了她的下颌骨,并且不许人为她医治,“一日不说,就教她不能说一日!”,这是guan老爷的原话,每日他们都来查看,欣赏过自己的杰作后,又得意洋洋地离开;

 

碎了的下颌初时很痛,血迹湛出有时都不知道,更不用说进食,老妇人就这样躺在床上,饥饿干渴让她的意识慢慢远离,下颌也没有那么痛了,她总想着看她的儿子最后一眼,但又祈祷着他千万不要露面;

 

到她死的那一刻,她终于放心了,那帮guan军还没有抓住她的儿子。

 

 

 

宋晓接过黄少天递过的茶,一口闷了下去,随即跳下床来,翻箱倒柜地把一套衣服找了出来,黄少天一看,正是他们刚到辽地时杀的那两名辽军的衣服;

 

宋晓三下五除二地套上,转过来问道,“像吗?”

 

黄少天点点头,“很像”;

 

宋晓也点点头,重又将衣衫脱下,这一次小心翼翼地收好,走到床边,一头栽进了被子里,连睡了几天。

 

 

 

明日即将与辽交战。

 

此刻,宋晓又换上了辽军的衣衫,黄少天也换了一身玄色的夜行服,见宋晓已将腰带束紧,顺手将榻上的一件长衫抛了过来,

 

“套在外面,免得人察觉”;

 

宋晓依言把汉人的长衫罩在辽军军服外面,刚系好扣,便听见有人来敲门,宋晓回头看了黄少天一眼,黄少天一改往日的随意,面色有些凝重,

 

“一切小心,还是那句话,咱们葛平村见”;

 

宋晓笑笑,“没错,待我sha光那帮狗niang养的,咱们葛平村见!”

 

随后拉开门,与等在门口的一行黑衣人乘马疾驰而去,不一会便将大营的灯光抛在脑后;

 

“这时辰干嘛叫我们去鹿耳山砍树啊?”,一个军官看大营渐远,问道;

 

“将军有令”,另一人在马上冷冷地回答;

 

“可鹿耳山那块儿,你又不是不知道,是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处,若真有几十棵树横在那里…”,马上的人不禁打了个冷颤;

 

“你懂个屁!不战则已,有战则无退!砍树正是要断了你这种怂包货的退路!”,后面马上的一人往地上啐了一口;

 

一时一队人都安静下来,大战在即,谁也不想被当做孬种懦夫。

 

 

 

黄少天看看天快明了,再过一柱香的时间军营便要苏醒,此刻正是所有人最后的贪床,他将冰雨背好,展开身形,在大小营帐的顶上几个起落,出了巡夜人的视线;

 

喻文州此刻也异常清醒,白天外面隐隐传来的嘈杂,大军移动时地面回荡的震动,让他明白,就在今日了,他隔着木扎的牢门,环顾了一下,连牢子现在都已不知所踪;

 

正想着,头顶传来一声轻响,喻文州抬头望去,瓦片正在一片片被小心地揭开,摞在了一旁,破口处月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,那人轻笑了两声,跃进牢房里来;

 

来人正是那药瓶的主人,让喻文州每日牵挂的少年,难得他不废话,搂住喻文州,轻轻一带,两人便从屋顶窜出,再往前穿墙跃户,没多远,有两匹马正等在墙下;

 

两人各自上马,喻文州抖了抖缰绳,两腿一夹,催道,“走,去鹿耳山!”

 

黄少天没想到如此顺利救出人来,心中快活,话也多了起来,“走走走,此处离鹿耳山也就四十里,开战前估计就能到。对了,你的伤怎么样了?我给你的金疮药你敷了吗?那还是景熙配的,效果很好;说到景熙,我又想起来了,刚才像不像我第一次救你的时候?”

 

喻文州也笑,黄少天一下子问了这么多,他都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开始答起,又被回忆勾了魂魄,“是啊,多谢兄台相救,不知高姓大名?”

 

黄少天哈哈一笑,越发得意起来,“我叫黄少天,我救你一命,公子是不是要以身相许?”

 

喻文州没想到这些时日没见,黄少天居然胆大包天,没说几句先调xi了自己,索性也放任自己的目光向他看去,答道,“对不住,小生已经婚娶”;

 

黄少天触到喻文州的目光,有点发窘,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喻文州的目光里带着点让他无处可逃的意味,明明很温柔,却又缠绕得紧。

 

两人一路谈说,却不耽误行程,这日阴天,天彻底亮起来时,两人已赶到了鹿耳山。

 

鹿耳山有两个山头,像鹿的两只耳朵,中间夹着一段山谷,已被人用夯土填平,做来往车辆使用,是从白沟退守的必经之路;

 

两人登上东侧的一只“耳朵”,站在“耳尖”的大石上,看几轮“耳廓”处长满了古木,时逢夏季阴雨,愈发绿得沉郁;

 

喻文州拉着黄少天坐了下来,“且歇一歇,至少还得三个时辰”。

 

黄少天索性躺倒在了大石上,他一夜未睡,为了救喻文州又是紧张又是兴奋,现下隔了许多时日重又相聚,人就在他身旁,可以看得见,可以摸得着,生死也在一处,心也安定下来。林间清凉,他本想闭目浅眠,却不自觉睡了过去;

 

不知睡了多久,风中传来马蹄与嘶喊声,黄少天猛然从梦中惊醒,一跃而起,“来了?”

 

喻文州点点头,他早已站起,望向北方,那里有一线的烟尘正在慢慢逼近,几万军马踩踏的力道,沿着大地滚滚传来,鹿耳山上的林木开始簇簇颤动,飞鸟后知后觉地一只只惊了起来;

 

大军继续接近,喻文州已可看见两面黑底红字的大旗,虽然风沙烟尘中看不清字迹,但他知道,一面书的是“韩”,一面书的是“张”;

 

被他们追击的宋军已明显跑成了两断,步兵被丢在了后面,前面有骑兵护着一个人,不停地chao这边奔来;

 

黄少天舔了舔嘴唇,他看见黑红战衣的常胜军势如猛虎,很快碾过了拖后的步兵,但并没追来,辽军重视人头,一向以人头数做赏,因此,他们多逗留了一会…...

 

但也仅仅是眨眼的功夫而已,他们很快赶到了山前,全没注意一个穿着辽军军服的人从侧翼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他们;

 

他们在意的只有眼前,一部分骑兵被他们护送的那人留了下来,守在了山口,童贯也没把握他们能守多久,他只知道带着身边仅剩的人继续前逃;

 

但很快,他们逃不动了,因为前面的出口处横着几十条古木,摞了足有两丈高,任谁也不能飞跃;

 

童贯当机立断地下马开始攀爬,枝桠勾破了他昂贵的衣衫,树皮磨破了他保养得宜的双手,但此时他顾不得这些,他唯恐爬得不够快,仰头一看,几个久在行伍的将领已经手脚灵巧地爬在了他的前面;

 

他哼哧哼哧地朝这些人伸出了手,刘延庆不负他提拔的拉了他一把,他身下还有个官帮忙顶着,但他犹嫌不足,用力一踩,那官啊的一声跌落了下去,童贯却借力爬到了树堆的顶;

 

那官掉下去后,慌手慌脚地又待再爬,这时,背面一顶长矛递来,将他戳了个透心。

 

身后的战场已被常胜军砍瓜切菜般肃清,小小的山谷内外来回着无数兵将,搜寻着遗落的人头,如此几次三番,每人的马上都挂了一两串,满载而归;

 

童贯翻过了树堆,在几个守将的簇拥中继续逃远了,留下的是满山满谷si人的腔子,层层堆叠,从山谷中蔓延开去,在入口处滑出,张开了一个巨大又散乱的扇形,远远近近还有无数具,零散地点缀在黑色的大地上;

 

腔子上还套着崭新的战袍,没想到,这一身便是他们的寿衣,锃亮的护心镜为他们镇陵。

 

起风了,血腥味在人的鼻间飘荡,风声呜呜咽咽地穿过狭窄的山谷,像是出不去的幽魂,被迫又转回身来,互相挤压着,见缝插针般地发出丝丝叫声,不知是谁在哭诉……

 

黄少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攥着一把冷汗,江湖上虽然也有杀戮,但这样如地狱般的景象他是第一次见到;

 

喻文州看他目光透出一丝惊恐,伸手将他拉到了身边。喻文州的手仍然干燥,却也十分冰冷;

 

他是这景象的缔造者,却永远不会为计划的完成而高兴,他不知如何对黄少天解释,虽然他洞开了地狱,却并不是一个可怕的人,但也许黄少天早就明白,他握紧了他的手,与他十指交叠,两只手彼此温暖,慢慢都暖了起来,喻文州也终有勇气为自己说出:

 

“大仁不仁”,

 

如果不杀他们,他们就会杀更多的人;若能让无辜的人继续无辜地活下去,我愿成为这罪人。

 

 

喻黄二人赶到葛平村时,宋晓正摇摇晃晃地坐在村口,脑袋耷拉着,身上的衣衫有大片大片深色的痕迹,看不出是他的血,还是别人的;

 

看见两人,宋晓勉强抬起头来,笑了笑,牙间都是血丝,他道,“呵,可惜了,我没杀了童贯那孙子”,说完,朝后仰倒;

 

他知道,他死不了了,喻文州和黄少天来了,他就可以放心了,他只是累了,想睡,想梦见他娘,跟她说一声,儿把你的仇报了;

 

 

宣和四年,六月初九后,世上再无胜捷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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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“大仁不仁”出自庄子的《齐物论》

*下章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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